第二十三章:灰烬之中,新芽破土出
天亮了,灰烬也凉透了。
云舒蹲在烧塌的仓库前,手里拿着根木棍,在灰堆里慢慢地扒。空气里还残留着焦糊味,混着湿漉漉的灰烬气,闻着让人鼻子发痒。春杏站在她身后,小声说:“都烧成这样了,还能找出什么来……”
云舒没说话,只是继续扒。
药材、香料、账册,全成了黑灰。木架子烧得只剩几截焦炭,一碰就碎。但她还是扒得很仔细,一寸一寸,像在土里刨食的雀鸟。
她在找两样东西。
一是那块刻着“七”字的铜牌——从血衣里抠出来之后,她一直藏在仓库墙角的老鼠洞里。火应该烧不到那么深。
二是沈太医给的那包解毒草药,用油纸包着,压在架子最底下。万一没烧透呢?
木棍碰到个硬物。
她心里一动,轻轻拨开上面的灰。是个铁盒——装药材用的,巴掌大小,已经烧变形了,但还没完全烂。她用棍子撬开盒盖,里面黑乎乎一团,分不清是什么。她伸手进去摸,指尖触到一片硬硬的东西。
是铜牌。
居然没烧化。
她把铜牌抠出来,在衣袖上擦了擦。铜牌表面熏黑了,但那个“七”字还在,刻痕里塞满了灰。她握在手心里,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嫩肉。
总算保住了一样。
继续扒。又扒了小半个时辰,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,木棍戳到了个软中带硬的东西。她小心翼翼地扒开,是个烧得半焦的油纸包,外层已经碳化了,但里面那层居然还完好。
是那包解毒草药。
云舒的心跳快了一拍。她把油纸包拿出来,轻轻揭开。草药已经烤干了,一碰就碎,但还能闻到那股特有的苦味。药性应该还在。
她松了口气,把铜牌和药包揣进怀里,站起身。
腿蹲麻了,晃了一下,春杏赶紧扶住她:“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”云舒拍拍手上的灰,“帮我个忙,把这堆灰清理了,装麻袋里,扔到后头的垃圾堆去。”
“啊?这些灰还要吗?”
“不要了。”云舒说,“但得处理干净,不能让人翻。”
春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去找麻袋和扫帚。
云舒走到水井边,打了桶水洗手。冷水刺骨,但她把手搓得很用力,直到把指甲缝里的黑灰都洗净。然后她抬起头,看向秋菊住的那间屋。
秋菊的伤,得有人治。
她不能去找沈太医——太显眼。但秋菊手臂烧成那样,不上药会烂,烂了就会发烧,发烧就会惊动内务府。
得想别的法子。
——
午饭后,陈嬷嬷把云舒叫到屋里。
屋里点了炭盆,比外头暖和。陈嬷嬷坐在炕沿上,手里拿着本册子,见她进来,指了指对面的凳子:“坐。”
云舒坐下。
“秋菊的伤,”陈嬷嬷开门见山,“你怎么打算的?”
“奴婢能治。”云瑟说,“用些土方子,敷上药,养些日子就好。”
“土方子?”陈嬷嬷皱眉,“烧伤可大可小,万一化脓发热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云舒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,打开,“这是前些日子配的烧伤膏,里头有白及、地榆,还有一点冰片。止血生肌,效果很好。”
陈嬷嬷拿过去,闻了闻,又用手指沾了一点捻开:“你还会配这个?”
“以前跟老家一个婆婆学过。”云舒低着头,“穷人家请不起大夫,就自己瞎琢磨。”
陈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,把药包还给她:“行,那你治。需要什么药材,去库房领,记我账上。”
“谢嬷嬷。”
“先别谢。”陈嬷嬷合上册子,“秋菊这事,还没完。火是怎么起的,为什么偏偏烧你的仓库,又为什么秋菊会在里面——这些,你心里有数吗?”
云舒没说话。
“我知道你有数。”陈嬷嬷叹了口气,“阿忘,从你进浣衣局第一天起,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。脸上那伤,嗓子那哑,还有你那双眼睛——看人的时候,太静了,静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姑娘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:“但我要提醒你,这宫里,藏龙卧虎。你以为你在暗处,可说不定,有更多人藏在更暗处,看着你。”
云舒抬起头:“嬷嬷知道什么?”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陈嬷嬷摇头,“我只知道,西苑那个老嬷嬷死了,碧荷倒了,现在你的仓库又着了火……这一桩桩一件件,太巧了。巧得像有人在清场。”
清场。
这个词让云舒的后背一凉。
“清什么场?”她问。
“清知道太多的人的场。”陈嬷嬷说,“阿忘,你手里……是不是握着什么不该握的东西?”
云舒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。铜牌硌着手心,冰凉的。
“没有。”她说。
“没有最好。”陈嬷嬷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院子里正在清理灰烬的春杏,“我在这浣衣局待了二十年,见过太多人。有些人想往上爬,有些人想报仇,有些人……想活命。但不管想什么,都得记住——命只有一条,别玩脱了。”
她转回身,看着云舒:“秋菊的伤,你治好。仓库的事,到此为止。从今天起,你安分点,别再惹事。等风头过了,我想办法把你调去尚服局——那儿活轻,也能学点手艺。”
“嬷嬷……”云舒想说不用,但陈嬷嬷摆了摆手。
“就这么定了。”她说,“你去吧。”
云舒起身,深深一福,退出屋子。
站在屋檐下,她抬头看了看天。冬日的太阳惨白,没什么温度。她摸了摸怀里的铜牌和药包,又看了看那堆灰烬。
清场?
那就看看,谁清谁吧。
——
晚上,云舒给秋菊换药。
烧伤的手臂露出来,伤口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,但边缘还是红肿的,一碰就渗黄水。云舒用温水清洗干净,敷上药膏,再用干净的布重新包扎。
秋菊疼得直抽气,但咬着牙没叫出声。
“忍着点,”云舒说,“这药效猛,但好得快。”
“嗯。”秋菊点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阿忘,谢谢你……”
“不用谢我。”云舒手下没停,“要谢,就谢你自己命大。”
她顿了顿,又问:“昨天让你去假山的那个人……除了声音哑,还有别的特征吗?”
秋菊仔细回想:“个子不高,跟我差不多。手……手很白,像没干过活似的。对了,他给我银子的时候,我瞥见他手腕上有颗痣,红色的,黄豆大小。”
红痣?
云舒心里记下了。
“还有吗?”
“没了。”秋菊摇头,“他蒙着脸,就露一双眼睛,眼神……挺凶的。”
云舒包扎好伤口,端起水盆要走。秋菊突然抓住她的袖子:“阿忘,那火……是不是冲我来的?”
云舒看着她:“你觉得呢?”
“我觉得是。”秋菊的声音发颤,“那人让我去假山,又让我看那张纸条……是不是想借我的手做什么?事成了,就杀我灭口?事不成,就放火烧死我?”
她越说越怕,手抖得厉害:“阿忘,我是不是活不成了?”
云舒按住她的手:“想活,就听我的。”
“我听!我听!”
“第一,这事烂在肚子里,对谁都别说,包括春杏。”云舒盯着她的眼睛,“第二,以后除了我,谁找你办事都别应。第三,伤好之前,少说话,多睡觉。”
“嗯!嗯!”秋菊拼命点头。
云舒端起水盆,走到门口,又回头说了一句:“你娘的药,我会想办法。”
说完,她推门出去。
院子里,春杏正在晾洗好的布条——给秋菊换药用的。看见云舒出来,凑过来小声问:“秋菊怎么样了?”
“好多了。”云舒说,“再过几天就能下地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春杏松了口气,又压低声音,“阿忘,你觉不觉得……这火烧得蹊跷?”
云舒没接话。
“仓库里又没灶又没灯的,怎么会自己着火?”春杏继续说,“而且早不烧晚不烧,偏偏你不在的时候烧……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?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云舒把水倒掉,“宫里的事,少打听。”
春杏撇撇嘴,不说话了。
云舒回到自己屋里,关上门。从怀里掏出那块铜牌,又掏出那张烧剩一半的纸条——她从脏水盆里捞出来,晾干了,虽然字迹模糊,但还能看清。
“……若见七号旧物,杀。”
七号旧物……
是指这块铜牌吗?
有人在找七号暗卫的遗物?找到了,就要灭口?
那放火的人,是想烧掉仓库里的“七号旧物”,还是想烧死可能知道“七号旧物”在哪的人?
她捏着铜牌,脑子里飞快地转。
假山那晚,秋菊去送香囊。对方看到了香囊,以为秋菊就是持有“七号旧物”的人?所以放火灭口?
不对。
如果对方确定秋菊有,直接杀了就是,何必放火惊动整个浣衣局?
除非……对方不确定。
放火是试探。看谁会去救火,谁会急着清理灰烬,谁会在灰烬里找东西。
想到这儿,云舒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。
她今天早上在灰烬里扒拉的样子,是不是已经被人看见了?
她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,往外看。
院子里空荡荡的,只有晾衣绳在风里晃。院墙外,树影婆娑,像藏着无数双眼睛。
她关上窗,背靠着墙,慢慢滑坐到地上。
手里还捏着那块铜牌。
冰凉的,沉甸甸的。
这哪里是什么护身符。
分明是催命符。
但她不能扔。
这是线索,是钥匙,是……她可能永远查不到的真相的碎片。
她得留着。
还得用。
用这块催命符,去钓出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。
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。
三更了。
夜深了。
云舒吹熄灯,在黑暗里坐着。
眼睛睁着,亮得像雪地里的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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