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1章:坦诚的沟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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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穿过窗棂,在简陋的木桌上投下一道明晃晃的光带。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,仿佛凌霜此刻纷乱的心绪。她坐在桌后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的页角,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门口那道身影。
徐瀚飞站在门槛内,逆着光,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更加深邃。他轻轻带上那扇有些变形的木门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隔绝了院子里社员们的说话声、推车碾过地面的轱辘声。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,安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。
凌霜的手指收紧了。
徐瀚飞没有走过来,只是站在原地,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。
那目光里没有质问,没有催促,只有一种深沉的、近乎耐心的等待。这反而让凌霜更加愧疚。她垂下眼,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,那些平时清晰无比的进项出项,此刻模糊成一团。
她轻轻叹了一口气。顿了顿,她抬起头,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:“瀚飞哥,我……想了一晚上。”
“瀚飞哥,”她开口,声音有些颤抖,但努力维持着清晰,“谢谢你……谢谢你昨晚说的那些话,谢谢你……愿意给我那个承诺。我真的很……很高兴。”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,她使劲眨回去,“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。”
徐瀚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,但他没有打断她。
“可是……”凌霜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,砸在账本上,晕开一小片墨迹,“可是昨晚我回来之后,脑子里全是乱的。我一会儿想,要是能天天和你在一起,那该多好。一会儿又想,我要是答应了,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
她抬起泪眼,看着徐瀚飞,像是要从他那里汲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。
“你去过省城,有正式工作,有前途。我呢?我的根在这里,在姜家坳。这个合作社,从无到有,从十几个人到现在几十号人,从卖鲜菇到现在试着做酱……它就像我的孩子,我放不下。”她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,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真诚,“如果……如果我跟你走了,去了省城,合作社怎么办?姜叔、李叔他们怎么办?那些刚看到点盼头的乡亲们怎么办?我不能就这么甩手不管,瀚飞哥,我不能。”
徐瀚飞沉默地听着,目光深深地看着她,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
“还有……”凌霜抹了把脸,继续道,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一夜,此刻倾泻而出,“我不想……不想只是变成‘徐瀚飞的妻子’。我知道这样说可能很不知好歹,可是瀚飞哥,你看中的,不就是那个敢想敢干、不服输的凌霜吗?如果我跟了你,去了城里,每天围着灶台转,等着你下班回来,我还是我吗?你还会像现在这样……看我吗?”
她的问题尖锐而直接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。徐瀚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很快又舒展开。
“我害怕,”凌霜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深深的迷茫和脆弱,“害怕结婚以后,那些鸡毛蒜皮、柴米油盐,会慢慢磨掉我现在这点好不容易挣来的东西。害怕有一天,你会觉得,我成了你的拖累,或者……我和那些城里姑娘没什么两样了。我更怕……怕你会为了我,放弃城里的工作回来。瀚飞哥,那样的话,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。你的人生,不该为我牺牲到那种地步。”
说到这里,她已经泪流满面,却倔强地不肯移开目光,直直地看着他,像是要把自己最真实、最不堪的恐惧全部摊开在他面前。
“合作社现在只是刚站稳脚跟,新作坊才打地基,香菇酱离正经生产还远得很。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,好多责任压在我肩上。我……我还没准备好,瀚飞哥。没准备好去承担一个妻子、一个家庭的责任。在我心里,我得先对合作社、对跟着我干的这些人,有个交代。”
她终于说完了,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劳作声,和两人之间压抑的呼吸声。
徐瀚飞一直没有说话。他只是看着她,看着这个满脸泪痕、眼神却异常清亮倔强的姑娘。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让人看不清他全部的情绪。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平稳:
“所以,你是担心,结婚会拖累你的事业,或者……拖累我?”
凌霜用力点头,又摇头:“是,但也不全是。我担心……失去我自己。也担心,我们的感情,会被现实消磨掉。瀚飞哥,我想有一天,别人提起我凌霜,首先想到的是我自己做成了什么事,而不是我是谁的谁。我想……我想能真正和你站在一起,不是躲在你身后,而是并肩。可我现在……我觉得我还不够好,不够有底气。”
她伸出手,隔着桌子,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膝上的手背,那触感冰凉。
“再给我一点时间,好吗?等合作社再稳一点,等我……再强一点。我不想带着这么多顾虑和害怕,走进你说的那个‘家’。那样的我,不会快乐,你也不会快乐的,对不对?”
徐瀚飞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。他的手温暖而干燥,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低下头,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凌霜的心悬着,等待着他的判决。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。
终于,徐瀚飞抬起了头。他的眼眶有些发红,但眼神依旧沉稳,深处翻涌着某种沉重却清晰的东西。
“凌霜,”他开口,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,很清晰,“我昨晚,其实也没睡。”
凌霜的心猛地一缩。
“我想了很多。”他继续说,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,“我想过,如果你答应了,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。是让你去省城,还是我回来。想过你会不会适应城里的生活,想过我能不能放下那边的工作。也想过……你会不会像现在这样,跟我说这些话。”
他轻轻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深沉的、了然的疲惫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徐瀚飞的声音很平静,却像重锤敲在凌霜心上,“我喜欢的,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依附任何人的凌霜。我喜欢的是那个在姜家坳的寒夜里,跟我说要建合作社时,眼睛里有火的姑娘;是那个一次次失败,又一次次爬起来的凌霜;是现在坐在这里,为了责任和理想,忍着泪跟我说‘再等等’的你。”
他的手指收紧,力道很大,几乎让凌霜感到疼痛,但那疼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你的顾虑,我都明白。甚至……有些地方,你想得比我还多,还深。”徐瀚飞的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、苦涩却又带着赞赏的笑意,“害怕失去自我,害怕成为附庸,害怕拖累我……凌霜,如果你昨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,我反而会担心。那不是我认识的你。”
凌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,这次是滚烫的,带着释然和更深的愧疚。
“可是瀚飞哥,这对你不公平……”她哽咽道。
“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。”徐瀚飞打断她,声音坚定起来,“两个人之间,不是你等我,就是我等你。既然我认定了你,等一等,又算什么?”
他松开她的手,从怀里掏出那个深色的布包,放在桌上。木盒的轮廓在布里清晰可见。
“这个,”他轻轻推了推布包,“我先收着。它永远在这里,等你觉得准备好了,随时可以拿走。”
凌霜看着那个布包,心如刀绞。她能想象他说出这些话时,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。他那样一个内敛而坚定的人,昨晚鼓足勇气走出那一步,却换来她如此犹豫甚至拒绝的回应。可他非但没有生气,没有逼迫,反而将她的顾虑一一理解,甚至肯定。
“瀚飞哥……”她泣不成声。
徐瀚飞站起身,绕过桌子,走到她面前。他没有抱她,只是伸出手,粗糙的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。
“别哭。”他的声音很低,很柔,“你有你的路要走,我明白。我不会拦着你,更不会拖着你。我说过,我会帮你,无论以什么身份,无论你在哪里。这句话,永远算数。”
他顿了顿,眼底深处,那抹被极力压抑的失落,还是像水底的暗流,悄然浮现了一瞬,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东西覆盖——那是决心,是守护,是漫长等待的觉悟。
“只是凌霜,”他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凌霜用力点头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“别太逼自己。累了,难了,记得还有我在。别把什么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。写信给我,打电话给我,或者……等我回来。”他抬手,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,却在半空中停住,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那动作克制而郑重,“好好做你想做的事。我等你,等你能心安理得、毫无顾虑地走向我的那一天。多久都等。”
说完,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,那目光复杂得让凌霜心碎——有深情,有隐痛,有无尽的包容,还有一丝独属于他的、沉默的倔强。然后,他转身,拉开门,走进了院子里明媚的阳光里。
凌霜坐在原地,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融入院中的人群,看着他如常地跟姜老栓打招呼,询问新作坊的进度,仿佛刚才那场掏心挖肺的谈话从未发生。
只有桌上那个深色的布包,和掌心残留的他指尖的温度,提醒着她一切的真实。
她伏在桌上,终于无声地痛哭起来。这眼泪,为他的深情和理解,也为自己的“自私”和坚持,更为那份沉甸甸的、需要时间来证明的承诺。
哭过之后,她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,看向窗外。徐瀚飞正蹲在未完工的作坊地基旁,和泥瓦匠讨论着什么,侧脸认真而专注。
阳光正好。
凌霜拿起笔,翻开新的账页。笔尖落下时,微微颤抖,但很快变得坚定。
路还长。但她知道,无论这条路多难,总有一个人,会在前方某个地方,点着一盏灯,耐心地等她。
而她,必须加快脚步,不仅是为了合作社,为了姜家坳,也为了能不辜负那盏灯,不辜负那个愿意用漫长时光等她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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